年逾八旬的作家王蒙又有新书面世了!
本月,他在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了最新中短篇小说集《奇葩奇葩处处哀》,并自我评价道,这本书为耄耋之年五味俱全的时鲜新作,向广大读者打开经他辣手描绘的一幅幅最新中国俗世风情图。
新书收录了同名中篇小说《奇葩奇葩处处哀》和《仉仉》《我愿乘风登上蓝色的月亮》《杏语》三部短篇小说,其均是王蒙近一两年的新作。其中,近五万字的《奇葩奇葩处处哀》讲述了局级干部沈卓然丧妻后择偶再婚而遭遇四个奇女子的故事,以一个男人的视角反映了当下生活中女人的择偶观及人生追求,也生动幽默地描写了各种价值观对人们的影响。现实中,王蒙也有丧偶之后再开始“黄昏恋”的经历,不过,他否认小说主人公的原型是自己,并澄清道:“丧偶的经验有我自己的,寻偶的经验与我本人无一毛钱的关系。”
这几篇小说与去年推出的一部长篇小说《闷与骚》相比,特别之处在于,让王蒙“一下子开放给了俗世”。在他看来,俗人亦有雅念,搞笑不无哀怨;为奇葩立传,为生民抒情怀,写尽人生百态,就是透露了天机,勾画了世态,靠拢了透彻与包容,学会了宽恕与理解,展示了新鲜与发现,充满了大觉悟与大悲悯。
大家都说如今的王蒙是“老夫聊发少年狂”,但他自己却觉得,现在的状态是“耄耋切成薄片,又回复了青春”,并称自己保持年轻的秘诀是“热爱依旧,情思依旧,兴味依然,咏叹依然!”长江商报记者近日通过邮件独家专访了这位文坛上的长跑健将,与他畅聊写作及新书话题。
访谈
既然青春万岁,
老年就是积累起来的富有与永远的青春
长江商报:据说您每天都要保持3至5小时的写作时间。这些年不断有作品面世,确立了您“文坛常青树”的地位,也显示着您不服老,对自己的创作年龄很有信心。生命的激情、写作的热情并没有因为自己步入老年而熄灭。您如何看待自己这些年的变与不变?
王蒙:我仍然保持着高度的兴趣与感受,方方面面,内内外外,互不相同的一切。只有在小说作品里,你的想象与描摹,伤感与幽默,虔诚与游戏,世俗与提升,技艺与心神,兴致与内涵才能发挥到极致。
长江商报:去年出版的长篇小说《闷与狂》中最后一章是《明年我将衰老》,今年刚刚推出的新书《奇葩奇葩处处哀》中几篇小说的主人公几乎都是老年人,后记的一开头更是叹道:“我们都老了。”几个字让自己十分感动,以及“这把年纪,已经可以叫作‘落到时代后边’了”。其实,您还是感受到了“老了”。这种状态对您的写作,尤其是小说创作,产生了什么影响?
王蒙:既然青春万岁,老年就是积累起来的富有与永远的青春。青春延长了、发育了、深刻了也含蓄了,更加淡定了,能不是老年吗?老年了,能不更珍惜已有的、将有的、将告别却并没有忘记,并没有消失而是十万字百万千万字地写出来的一切吗?
长江商报:《奇葩奇葩处处哀》中着力写“空巢老人”沈卓然的生活经历,本身就触及到了“人口老龄化”这个目前中国的重要社会话题。老年人因衰老、病患和生活方式的改变,产生了诸多社会现象和现实问题,这些也逐渐进入了文学写作的范畴。相比更年轻的作家写父母辈生活来说,您觉得自己在描述老年人的生活上是否更有优势(或发言权)?
王蒙:老年社会的问题我并没有专门进行过研究。优势在于生活,我有童少青中老的八十多年的亲历了,仍然是生活,仍然是爱情,仍然是善良,仍然是文学,多么好!能不写吗?
长江商报:文中沈卓然从丧偶到寻偶,从“灭亡”到“新生”再到“忏悔”是故事的主线,而他正视自己内心,回忆过去的“罪过”—— 当年他被损害而没有勇气抗争,一再“失声”“失魂”,如今承认自己怯懦、犬儒,则是另一条线。为何会安排这条线?您在写到一个老年人的自责时想得最多的是什么?
王蒙:想到的是人的人生会有许多遗憾,同时仍然珍惜这一切。我相信一个能够自我审视的人是有救的,人如果从无任何自审与悔悟,你怎么办呢?但是您说得稍微言重了些,悔罪云云,其实更代表的是老年丧偶的悲哀,忏悔云云,其实是强调佳偶寻觅的艰难。
鲁迅有他的特殊的时代社会背景与个人性格特色,当他说“一个也不原谅”的时候,你感觉到了他的执着、庄严与抑郁。如果你尚不能肯定你与鲁迅一样伟大的时候,我却愿意祝福你懂得自省,懂得承认,懂得和解。
长江商报:写头两篇新短篇的时候还沉浸在虚实与感觉印象,写新中篇《奇葩奇葩处处哀》一下子开放给了俗世。写俗世,多大程度上依赖自己的个人生活经验?写俗世,还要考虑写出风格或是力度来?
王蒙:以俗写俗,是品格低下的结果。以悲悯写俗,以体谅写俗,以微笑写俗,以诗心仁心写俗,就不一样了。至于经验,耄耋之年了,还没有点经验?
长江商报:我想起您在讲解《红楼梦》时曾说过:“贾母临时编撰的黛玉的莫须有的以玉殉母的故事确实大近情理。贾母这样好的虚构能力,比后世那些毫无想象力,只会写自身的一点室内剧肥皂剧式经历的作家要更适合搞创作。”您好像挺鄙视室内剧肥皂剧写作者的?
王蒙:我也喜欢好的肥皂剧。但是它们不是经典,不是高峰。一看便知,何用伤脑筋?
奇葩无非多一点个性,
当奇葩也不要当傻葩
长江商报:《奇葩奇葩处处哀》这个标题乍一读有点“怪”。您在小说中说:“没有奇葩,这个世界将会窒息。没有奇葩,一切是何等的乏味,生命将会是何等的干枯和重复,人的定义将会是何等的单调与空洞。”可见您理解的“奇葩”与网友们默认的贬义词汇“奇葩”很不一样?在小说中,“奇葩”指性格、背景迥异的女性们,您认为“奇葩”的纷呈异彩就是在冲击与推进衰老、腐朽的东西?
王蒙:自己不理解,够不着,或者不愿意走近,就说对方是奇葩,唉。奇葩的原意是奇美的花朵,难道贬意吗?网虫们将奇葩搞成贬意,不是说明我们自身太贫乏了吗?
我非常不赞成把奇葩当成反面的话,我还有一个想法,通过小说为奇葩争一口气,为奇葩正名,奇葩无非多一点个性,多一点别人一眼看不穿的东西,关键不在于人家是不是“奇”,而在于你自己是不是“傻”,当奇葩也不要当傻葩,要敢于有个性,有自己的追求。
长江商报:您写她们的时候写到了现代生活对人的异化,不忘讲述其苦衷和无奈,“为男女尤其是女一恸”,这些倒是给“奇葩”这个词打上悲情化色彩。说到底,这是因为您“靠拢了透彻与包容,学会了宽恕与理解”,看人生百态“充满了大觉悟与大悲悯”的人生观导致的?
王蒙:当然,也有另外完全不同的写法。例如拿出审判官的架式,一通犀利狠毒,足足地骂一番,以骂取胜,大言不惭。也能写好写红。或者干脆写所有的女人都上了人面兽心的男子的当,也能通俗讨好后面带几分清高。
长江商报:《我愿意乘风登上蓝色的月亮》写了一个从民办教师升任副市长的女子白巧儿,同样关涉了当下的社会生活。身为作协分会主席的“我”总忘不了她在后桑葚村“播种”的光辉,对自己的笔毁了她,高高抬起而后突然跌下,难以释然。这里头也寄托着您对容易失落的美好与青春的眷恋?
王蒙:让读者琢磨去吧。我已经说得太多了,说多了就没有人看我的书了。小说的魅力在于等着读者作各种奇葩式的分析。
长江商报:据这本新书是您在写《天下归仁》时写出来的作品,写小说累了,就写点散文,写解读文章写累了,就写点小说,这样的交替写作对您来说很有必要吗?
王蒙:哈哈,太对了。马克思休息的时候做数学题,高山仰止,心向往之。
长江商报:您去年初出版了约1600万字、45卷本的《王蒙文集》,是怎么收集、保存这么多作品的?
王蒙:根本没有认真收集与保存。要认真找,还有的是呢。例如我在《文艺报》上发表过一篇散文诗式的东西,里头有我喜爱的一首旧体诗,中有两句“或有波澜和朔望,绝无血气逐沉浮”,现在只记得这两句诗了。原文是啥题目,署名是否用的真名,全忘了。您的读者有能帮我找出来的吗?
“女人都是奇葩,吕是力量型葩。连是周密型葩。聂是才智型葩。那老师是贵族型葩。淑珍则不仅是葩,淑珍是根,是树,是枝,是叶,它提供荫庇,提供硕果,提供氧气,提供生命的范本。没有奇葩,这个世界将会窒息。”
——摘自《奇葩奇葩处处哀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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